生约白首,灭化成灰(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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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约白首,灭化成灰(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 文先生

生约白首,灭化成灰


(一)

他在灯下把墨研,四书五经已然读了好几遍,是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守在一边。她荆钗布裙一双眼,替他添置新衣,盼他寒窗苦读十年,能上的金殿。

“天色不早了,芸娘收拾了早些去歇息吧。”他合上书,眉眼温柔。

“木郎是村里唯一能高中状元的儿郎,马上要上京赶考,芸娘自然要为你多添补几件新衣啊。”她放下针线,笑的甜蜜又幸福。顿了顿又说道:“明日我与阿娘去集市,将前些日做的绣工换些银两,为木郎备些盘缠。”

他听了很是感动,眸子波光粼粼,升起一层水雾。缓缓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她揽入怀中。她爹娘走的早,孤身一人来到他家,日夜织布做绣,换取银两给他买书,农忙时还下地帮忙,照顾他的爹娘,这样的女子让他如何能辜负。

“等我高举,回来便迎你入门。”他低下头,看着她绯红的小脸,柔情似水。

她娇羞的点点头,埋在他怀里许久。

(二)

十日时光匆匆而过,她忙着为他准备行李,他忙着温习书本。临行那天他们起的格外早,天还未亮,她便送他到了小渡口,渡船人催促他赶紧走。他握着她的手,恋恋不舍:“我走了,家中的事便拜托芸娘了。”

“家中自有我照料,木郎不必担忧,出门在外好生照料自己。”

“嗯。”他像说着誓言般,郑重点点头。抬手描上她的秀眉,再次嘱咐道:“近年来,税收越来越重,我不在家中,那些官兵怕是要为难于你,他们要多少银两便给他们,没有就去借点,待我回来再还。”

“芸娘知道了,木郎快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她颔首浅笑,故作推状。

他点点头,三步两回首,上了小舟。

七月的风沾染着夏日的暑热,带着清晨的微凉,鼓动她素白衣袖。她站在岸边的杨柳下,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早已看不见,她才回首,擦去眼角的泪。只盼他能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三)

转眼他离开已有两月,她在家中日思夜想,常去小渡口眺望,梦中也总是他的如画眉目,温柔笑颜。

“芸娘,回来了,文希回来了。”村口的老阿婆,大早便跑来报喜。

她欣喜若狂,扔掉手中的针线:“阿爹,阿娘,莫要跑动了,芸娘去接木郎便是。”

来到他的身边,他刚下小船,面色疲惫不堪,神情亦是倦怠。她知道,他落榜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平安归来。

“芸娘......”见她笑意盈盈的站在他面前,他心似刀割。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语气满是无奈与惆怅。

“不打紧,木郎平安便好。”她拍拍他的脊背,柔声安慰。

“如今朝廷黑暗,不曾想考场亦是黑暗,我不愿贿赂考官,亦是没有银两,于是他们便将我赶了出来,枉我苦读十年,誓要做的清官,造福百姓,如今......唉!”他的哀叹在风中显得格外悠长,凄凉。

她理解此时他的郁闷,替他心酸,亦为他难过。他一步步走到如今是多么的不易,只有她知道。可是当今,皇帝昏庸无能,贪官横行欺压百姓,他们这些劳苦民众又能做些什么呢。

“木郎日后可在村里教孩童识字念书。”她沉思片刻,才柔柔开口。

他松开她,攥着她的手,往回走:“芸娘不必忧心我,如今国家千疮百孔,如我这般命运的多不胜枚举,木郎不会颓废。”

她回头望着他,说不出话。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冲他笑的温柔。

(四)

如她所愿,他开始在村里教孩童识字念书,但从不收钱,空了他便去集市帮人写信来换取银两。

“我已存够了银两,马上就能迎你入门。”那日傍晚,他搂着她,幸福的笑了好久。

她羞红了脸,靠在他胸口:“婚服嫁衣,我也已备好。”

他惊讶的看着柔媚娇羞的她,原来,她也如此想与他携手一生。

撩开她的秀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在街头见一珠冠,很是漂亮,过几日便买来送你。”他的声音轻柔缠绵,融化了她的心。

终于等到那一日,她头戴珠冠,身披大红嫁衣,美若天仙。他亦是一身大红婚服,格外俊逸。村人送来祝福,愿他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那天她的脸红的像天边夕阳,那天他们笑的无比纯净幸福,那天他觉得娶了她此生无憾,那天他们相约一生,执手白头。

(五)

婚后,他早出晚归,她操持家务。她日日送他出门,夜夜候他归来,日子过得简单却幸福。很快她便怀了他的孩子。接生那天,他在屋外来回跺着步子,听着屋内她凄厉的叫声,他的心碎了一地。

爹和村人都柔声安慰他,他心不在焉的点头,袖中的手却紧紧地攥着。良久,那刺耳的婴儿哭声,让他深深的松口气。第一时间冲进屋内,将她紧紧地抱住:“芸娘,,,,芸娘辛苦了。”颤颤巍巍的声音让她知道,他有多担心她。

她精疲力尽的抓着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们的儿子:“孩子长的像木郎,真好,木郎给取个名罢。”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沉默片刻,他道:“叫乐平,希望家国安乐太平。”她认可的笑笑,沉沉睡去。

(六)

近来写信的人越来越多,他赚取的银两也越来越多,但他却越来越忐忑。孩子满月那日,他买了好酒好菜,早早回家。他与家人说,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这个生活了很久的村落,妻子与爹娘都同意他的决定。

然而事总与愿违,他们还未收拾好东西,便听村口锣鼓震天,官兵的吼叫声,村人的哭声喊声,不绝于耳,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别时相嘱,百转千回,方知心是如此畏惧。他们站在小渡口,鸿雁一行远天走,风吹她,衣衫卷皱,杨柳下他们依然执手。

“我们约好了执手白头,只要你未走,我定会回来。我不在时,芸娘好好照顾自己,和我们的孩子。”他拭去她脸上肆意的泪水,语气温柔。

“军营中苦,木郎仔细自己的身子,早日归来。”她哽咽,泣不成声。

还未说尽离别的愁苦,兵戎便狠心催人走。江水啊流啊他不住的回头,直到看不见她仍在挥手,她一身布衣岸边追着走,泪水把他背影都湿透,她半跪在江边很久很久。

(七)

她细数着年轮,仿若散在心底的波纹。每月送回的信在心里扎下了思念的根,早已开花却不见结果。她带着四岁的孩子来到小渡口,上一封信距今时隔已久,犹记纸背相思透,已是人影消瘦,但归期难求,江水啊它依然在流,将她喜怒哀愁全都带走。

#p#副标题#e#

边日日的哀嚎,撕扯着她的心,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终在那日,寂静被刺破,不知是谁的呼喊声穿透了她的耳。她踩过石板路扶着白墙走,她跌跌撞撞赶往小渡口,那一口木棺沉重压在她心头,她跌坐泪无声流,棺中躺着的是她再也唤不回的温柔,她颤抖着手触上他冰凉的面孔,终是压不住心痛,哭声刺穿了天空。

那日雪下的格外大,仿佛她零碎的心漫天飞。那日凄厉的哭声响彻小渡口,那日雪花飞白了多少女儿头,那日寒风吹瞎了多少爹娘眸,可怜家中稚儿尚幼,不解离人愁。

戈烽烟火何时休?青山难掩枯骨留啊。他们生约白首,终是灭化成灰,随风远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