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惊肉跳

心惊肉跳

| 文先生

心惊肉跳


刘庆辉推开办公室门,几步走到办公桌后面,屁股还没有挨上椅子就急三火四地拉开抽屉踅摸,他要寻一根烟抽,十几年的烟瘾就像个狐媚而丰韵的老情人一样眼睛扑闪扑闪地放着电约会他。

回到家里,刘庆辉就连想在厕所里悄悄抽支烟的欲望也常常是被老婆李惠贤制定的“戒烟令”温柔地掐灭了。李惠贤并没有讲多少吸烟有害健康道理只是到了晚上刘庆辉很想男人”一回的时候,李惠贤往往就开始下“戒烟令”。面对“戒烟令”,刘庆辉没有丝毫办法

“咝……”刘庆辉突然倒吸了口长气,拉开抽屉的手僵在了那里,随即便发出一声短促而轻微的惊呼,有些慌乱在里面,仿佛是被自己的惊呼声吓着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窗子,又看了看没有关严实的门,“啪!”地一声合上了抽屉。抽屉里赫然躺着三条中华烟,红红的颜色,规矩而精美

刘庆辉四十出头,已经是车间主任了。“主任”是官,官不大,权力却不小,管理着近乎二百多公里的线路,也操纵着在这条铁路线上工作的近百十号线路工的“生杀”大权。现在,是下午两点多钟,门外不断传来刚刚上班常有喧哗声。窗外阳光虽好,但毕竟是初春,还没有热起来的迹象。屋子里的刘庆辉却开始觉得燥热了起来,头脸上浮起了一层细细的白毛汗。

文件柜上的玻璃门把这个图像反馈回了刘庆辉的眼睛,他就想起了已经调走的老主任,想起了老主任头脸上的那层白毛汗,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心惊肉跳!刘庆辉记得当时的老主任就坐在他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头脸上浮起了对他来说印象深刻的细细的白毛汗,嘴里嗫嚅着,没有了平时开会讲话时的干练。局里纪检委下来的两个干部坐在沙发上,一个手里抖着几封群众来信提问着,一个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其时,刘庆辉还是包片的一个副主任,和另外一个副主任都在场,忙着给两个纪检委的干部杯子里添茶倒水。

老主任脸色有些灰白,头脸上的那层白毛汗一直密麻麻地挂着。问题的原因是有人举报老主任在工长的人事调动上有受贿嫌疑,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其中,就有胡宝柱请老主任几天前喝完酒后送给老主任三条中华烟的事。被上级下来的纪检干部这样尴尬地提问,对老主任来说是第一次,老主任有些忐忑不安。看老主任有些难堪的模样,刘庆辉便想给他解围。说什么呢?刘庆辉胸有成竹!他起身拉开了老主任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了三条中华烟,打圆场说:“我们老主任很少沾这些污七八糟的事。这烟是胡宝柱送的,但纯属私人之间的交往,胡宝柱和我们老主任是乡党呢!再者,烟也没有动,退回去就完了嘛!”老主任当时眼睛瞪的像两个鸡蛋,吃惊地看着刘庆辉,想说什么,但被纪检委的两个干部挡了回去。其中一个说:“老主任,我们信任您,也没多大事,回去后我们会如实反映的!“”

调查的结果不了了之,但老主任还是受了些影响,最终被调走了。老主任被调到了“劳司”挂了个闲差,平级调动,美其名曰:“让贤了!”接老主任班的“贤人”是刘庆辉,是老主任推荐的。老主任说,刘庆辉的工作能力强,又年轻却稳重,是合适的人选。老主任走的时候,犹豫再三后曾经问过刘庆辉:“那三条烟是怎么回事?”刘庆辉说:“是前两天和胡宝柱喝完酒后胡宝柱让我给你放在办公室的,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呢!”

胡宝柱现在暂时代理副主任,是刘庆辉原来的职位。刘庆辉接任了老主任的职位后不久,老主任打来一个电话建议刘庆辉给胡宝柱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刘庆辉说:“请老主任放心,我的工作中需要胡宝柱这样的干将,我也会把他的想法反映给段领导的。”随后,刘庆辉就提拔胡宝柱到了现在的位置

老主任还是主任的时候,胡宝柱在工区当工长。胡宝柱干了十几年线路工,工作上是把好手,工长的职位上也是兢兢业业的,但胡宝柱有个刚愎自用的毛病,这便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工区有一堆废旧的钢轨,胡宝柱没有经过车间同意就卖掉了这堆废料,卖的钱用在了职工们几次会餐的支出上。当然,胡宝柱私下里也留了些给自己,他倒不是要中饱私囊,因为工区常常要招待下来检查的干部,而车间却没有这笔费用,胡宝柱便自做了主张留下了一部分。有人反映了件事给老主任,老主任便找胡宝柱谈了话,狠狠地批评了胡宝柱,并且警告说,车间研究后要考虑处分胡宝柱,以便平息职工们的议论

这件事让胡宝柱觉得有些委屈,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他便很想找个人倒倒他一肚子的苦水。当时还是副主任的刘庆辉和胡宝柱也是乡党,关系不错。一个晚上,便请胡宝柱来家喝酒,胡宝柱借酒浇愁,倾诉了他的难处和委屈。刘庆辉就劝胡宝柱:“屁大个事!有机会找老主任喝顿酒,办公室的抽屉里塞几条好烟,老主任还能拿你怎样?毕竟,我们都是乡党,你平时的工作干的也不错嘛!”

刘庆辉的一席话点敲了胡宝柱,几天后,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胡宝柱连拉带拽请了老主任到一个小酒馆,老主任也没有拒绝,喝酒的时候嘟嘟囔囔地又批评了胡宝柱一通。胡宝柱买了三条中华烟想塞给老主任,看老主任一直在批评自己,最后却没敢拿出来。

刘庆辉正当壮年,金子一样的年龄业务能力强,老主任很是赏识。再加上老乡关系的近乎,在老主任面前说得上话,出入老主任的办公室也方便,因此,胡宝柱最后还是求刘庆辉把烟带给老主任。

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了老主任,胡宝柱觉得心里很愧疚,老主任调走之前专门找段上领导谈了次心,他着重介绍了刘庆辉的工作情况,他说刘庆辉业务能力强又年轻,极力推荐刘庆辉接手自己的工作。当然,老主任也利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影响推荐了胡宝柱。老主任检讨了自己工作上的失误后,客观地介绍了胡宝柱的情况。说到胡宝柱时老主任有些激动,他说:“不要因为一个同志的缺点就一棒子打死,应该给他一个机会。线路上的工作很艰苦,尤其是基层的一些工作很难开展,像胡宝柱这样的同志,只要我们给与正确的引导和帮助,那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个好的干部苗子!”段领导层经过深入调查和慎重考虑后采纳了老主任的建议,刘庆辉被任命为车间主任,胡宝柱升了一级,暂时代理副主任,同时也背了条警告处分。

这让胡宝柱心里的愧疚就越发不能释怀了。老主任走的饯行宴上,胡宝柱哭了,骂着那个写匿名信的告状人,但被老主任阻止了,老主任说:“你和庆辉我都看好,工作上多配合,好好干,把成绩搞上去!”老主任看他时眼睛里流露出来忧戚和那一声低微的叹息,让刘庆辉端着酒杯的手颤了一下,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惊肉跳……

刘庆辉上任有多半年时间了,虽然胡宝柱事后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对刘庆辉有了些微词,但刘庆辉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上,成绩是有目共睹;胡宝柱考虑到自己身上还背着处分,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新的形象大家看,工作起来便是个拼命三郎。这样,老主任调走的余波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门外不断地传来刚刚上班时常有的喧哗声,窗外的阳光虽好,屋子里的刘庆辉开始觉得燥热了起来,头脸上浮起了一层细细的白毛汗……

三条中华烟,红红的颜色,规矩而精美。这熟悉而敏感的物事,捂在抽屉里出了汗,也捂在刘庆辉的心里出了汗……

刘庆辉觉得那些汗水潮湿而冗重,浸渍他的心慌慌的乱。这是谁放在自己抽屉里的呢?刘庆辉想着老主任被调查时头脸上的那白毛汗,忽然就觉得现在正挂在自己头脸上,变得豆硕而密集起来。猜忌中的刘庆辉乱了心思,开始坐卧不宁了,坐卧不宁的时候,他就想抽烟,连着抽了几支烟觉得口干舌燥,掏出手机给老婆李惠贤打个电话,电话那边却传来了关机的提醒声音。老婆李惠贤手机关机,有点出乎刘庆辉的意料,刘庆辉焦躁地骂了一声,开始在办公室里徘徊,像一只陷阱里惊慌的狼。

“咣咣咣——”有敲门声。“进来!”刘庆辉用手抹了把头脸上的汗,迅速地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平静了情绪。进来的是胡宝柱,刘庆辉招呼胡宝柱坐,笑着问:“呵呵,是胡主任呀,有什么事?”胡宝柱递上了一张各个工区防洪材料明细表,让刘庆辉审查。听刘庆辉打着哈哈揶揄自己,便递一支烟给刘庆辉,答道:“领导呀,别笑话我了!要感谢你和老主任的信任呢,以后要多仰仗你的指点呢!这是防洪预案,你看看!”

说实话,胡宝柱工作大胆细心,能吃苦,扎根一线,指挥施工上面有两把刷子。这不但让刘庆辉的工作压力减轻了许多,也给自己的工作业绩添了许多赞誉。刘庆辉佩服了老主任的远见,也暗暗为自己眼光的独到而得意,觉得自己提拔胡宝柱当上副主任,实在是件英明而正确的决定。现在,胡宝柱的回答让刘庆辉想到了老主任和自己以前相处的情形,心里莫名地堵塞上了一团阴郁,觉得很不舒服。

胡宝柱走后,刘庆辉想了一会胡宝柱的事,看来,这三条中华烟应该是与胡宝柱无关了。刘庆辉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莽撞地试探胡宝柱,但这三条中华烟到底是谁放的呢?是一种办事的相求?不能确定!头脸上的白毛汗擦了一次又一次,并没有退去的征兆,刘庆辉心里依然慌慌的。

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地板光滑的有些溜脚,墙上挂钟滴答滴答敲着漫长,刘庆辉觉得自己像一只陷阱里惊慌的狼。心惊肉跳的烦躁里,刘庆辉让烟头挤满了那只大大的水晶烟缸。会是吴天琪吗?吴天琪是会计,账目上有点凌乱不清,他这几天正查对呢!会是邱军吗?邱军是工长,老主任的铁杆,老主任调走后一直嚷嚷着也要调走,他一直没同意。会是唐刚刚吗?唐刚刚因为前几天调整岗位工资,到了自己这里没通过,态度一直对自己是阴不阴阳不阳的。

刘庆辉很烦恼,头脸上的白毛汗擦了一次又一次,并没有退去的征兆,心依然是慌慌的。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喧哗声,刘庆辉平时总是开了办公室门出来和大家打个招呼,目送着大家走出楼道,然后就会折身回来,收拾完东西后下班回家,但今天他却没有开门。下班后的办公楼一片寂然,刘庆辉坐在办公室里却有了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他实在是需要一个人静静了。

这时,手机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刘庆辉吓了一跳,拿起来一看,是老婆李惠贤的。刘庆辉不禁燥怒起来,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正要冲老婆发脾气,门外却响起了钥匙扭动的声音。

门开了,李惠贤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只手摇转着一串钥匙,一只手拈了电话贴在耳朵上,笑盈盈地杵在了门口。

我想着你就还在办公室呢!咦,庆辉,你咋了?”李慧贤一进门,看到刘庆辉燥哄哄的样子,头脸上满是白毛汗,吃了一惊,急切地问。

没事!下午打你电话怎么关机了?”刘庆辉咽下了刚要出口的骂声,看到老婆李慧贤的样子,想想自己工作上的事情毕竟与她无关,也不愿意让她知道更多,便把自己的烦躁和不安包裹成平静,心不在焉回答着。

中午替了吴姐一个班,值班室里不允许开电话,你知道的。今天是爸的生日,你忘了吗?中午下班回不去,来你办公室想给你说一声,你不在。我买了三条中华烟,顺便放在了你办公室的抽屉里。”

“我们值班室又不允许放私人物品!你去你的,我不去,又不是我过生日!”

李惠贤嘴巴就像放连珠炮,接着说道:“记着拿上烟!爸打电话催呢,让下了班赶紧过去!”刘庆辉记起来了,李慧贤有他办公室的钥匙。他有了些虚脱般的轻松,长喘了一声气,仿佛精神了许多,忍不住便骂了起来:“李惠贤呀李惠贤,没事你少往我办公室跑!我在家里你是一根烟也不让我抽,你爸过个生日,却送这么好的烟!”拉开了抽屉,拿出那三条让他心惊肉跳的中华烟,“啪”的一声摔在了办公桌上。

“我就要往你这儿跑!没人管你了咋的?躲在在办公室抽烟,抽成啥样子了!”李惠贤拿起挤满了烟头的那只大水晶烟缸,扔在了垃圾篓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拧了刘庆辉耳朵不依不饶追问道:“我爸不是你爸?过生日你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哎呀,哎呀,去!去!我去还不行嘛!”刘庆辉看看老婆李惠贤,想起了“戒烟令”下夜晚的难熬,觉得还是作个“顺民”的好,便忍气讨饶了。

张眼望去,那三条中华烟躺在办公室的桌面上,红红的颜色,规矩而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