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使中国文化改朝换代

网络使中国文化改朝换代

| 文先生

网络使中国文化改朝换代


古人云“得中原者得天下”。互联网由无中生有,由边缘而攻城略地、直抵核心,大有侵吞中原之势。它原本作为非主流媒体,却在人气与快捷程度上,一路赶超书、刊、报、广播乃至电视,大有与主流媒体相抗衡甚至时刻梦想“取而代也”之势。它当仁不让地成为新世纪传媒的新宠与一大霸主。网络点击率的攀升,有一段时间据说使电视的收视率都下跌了,传媒帝国的版图及早就划分好的势力范围,在一夜间改变了。

既然网络改变了世界已成公理,那么肯定也改变了中国。既然网络改变了中国,肯定也改变了中国文化,乃至文学中国文学以及文化的主战场,逐渐转移到网上了,这是一个更虚拟也更博大的舞台。有志于在文化领域逐鹿问鼎者,开始把网络视为沃野千里的中原腹地,得中原者得天下,得网络者得天下。毕竟,网上云集着天下最热情、最有参予意识的无数看客。他们已不满足于仅仅在看了,还要说,还在争取着化整为零的话语权。而他们的七嘴八舌,随时可能汇聚成新一轮浪潮,制造一个又一个兴奋点,改变着舆论与文化的流向。所谓“得网络者得天下”,其实还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网络,是虚拟的天下,是民主的沙盘,以互动的方式,把文化像军事演习一样地操练起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它可以推举你也可以颠覆你。所以有人跃跃欲试地把网络当成龙门,也有人把网络当成鬼门关。不知已有多少社会名流,在这里遇上自己一生中的滑铁卢?也不知有多少草莽英雄,得网络之助,而一夜成名天下闻?

网络一开始作为载体,还是借助了书、刊、报、广播、电视等老媒体的资源,造成海量的信息。吸纳人气之后,这种照搬式的物理反应,变成了化学反应,网络可以生产新的资源,不仅传播社会热点,还在制造社会热点。许多老媒体的记者,不仅在网上开博客、发贴子,还从网上找新闻、找素材,从这一天起,网络真正独立了。它成了比飞机还快的“交通工具”。以火箭的速度,传送各种正史野史,官方资讯以及花边新闻、小道消息。让人不可不信,又不敢全信。网络就这样获得了比独立更重要的自由

网络改变了中国文化。使文化变得多元、多样,使文化变得自由:庙堂文化与江湖文化并存,刚开始是分庭抗礼,接着又交融互补。网络文化说白了是一种混血儿,属于官方与民间野合所生,然而它长得就是这么好看

经过相当于八年抗战加上三年解放战争的十几年生长,网络迎来自己的成人礼,一度作为新锐媒体的它成熟了。

网络带来“浅阅读时代。它使传统书刊的深度阅读,相比而言变成一件劳累的事。读书精神上的劳动,上网是休闲,是蜻蜓点水,追求轻松与愉悦。

网络盛行的娱乐化,使严肃文化(譬如学术)和严肃文学(譬如纯文学)遭到了抵触与遮蔽。习惯了快餐之便利的网民,会觉得满汉全席是陈腐而拖沓的。喜欢上无厘头口吻的读者,会觉得纯文学作家是装腔作势,觉得严肃文学是假正经。

网络上流行的文学题材什么?是玄幻、穿越盗墓职场、官场,诸如此类。言情都过时了,现在需要的是煽情。网络文学是文学的时尚化。道貌岸然的严肃文学,出现在网上,就像衣冠楚楚的绅士出现在天体浴场,要么显得不伦不类,要么在遭到嘲弄的同时给自己带来尴尬。

于是传统作家里,有些人对网络说NO,不卖电子书版权、不开博客、不在论坛发言甚至拒绝上网,他们从不主动在网上发表文章,不食周栗,其结果也很明显;他们被蒸蒸日上的网络文学给遮蔽了,日渐边缘化,既被老读者淡忘,又未能有效地从80后、90后中培养出新读者……他们成了文学现场靠边站的“白头宫女”,只能追忆纯文学的昔日辉煌了。

网络,同时也在对某些传统作家说NO。他们的作品发在网上,要么无人问津、点击率很低,要么则遭到嘲骂。

当网络做强做大之后,当网络阅读在人数上超过纸媒阅读之后,等于在给中国文坛重新洗牌:原来的皮蛋老K,在社会影响力上有可能下滑成小三小四,原来名不见经传的草根,楞头青,却可能抢夺眼球,一跃而成为大猫二猫……文坛一百零八将的座次全打破了,出炉的是一份以人气为指标的新的排行榜。

某些对网络说NO的作家,以及被网络说NO的作家,由当权派变成在野党了,生存空间日益缩小,直到寄生于被遗忘角落

所以说网络对于文学是一次革命,打乱了旧秩序,对原先的生态与格局造成了颠覆。是很有点残酷的。

夸张点说,网络相当于“焚书坑儒”:那些过于深奥、厚重的学术与理论,就这样被拒之门外;那些拒绝网络或者被网络拒绝的严肃文学作家,就这样被遮蔽、被边缘化了,或者被海量信息的泡沫给活活埋没了。

当然,我指的是如果网络像秦始皇那样一统江山的话。

到目前为止,书、报、刊等纸媒体虽然遭到新媒体冲击,疆域被蚕食,但毕竟还没亡国,还留有一席之地。严肃文学与纯文学作家,还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但分明是“直把杭州当作汴州”了。

网络文学,尤其是博客写作,相当于积极意义上的“文学传销”,以商场、超市式的旧有传播体制所无法比拟的优势,通过人与人的手递手、心连心,在近乎无限的链接和互访中实现了作者与读者、作者与作者、读者与读者的互动与平等。貌似混乱无序,却悄然建立起金字塔状的秩序:如果优秀的作品被托举到塔尖的位置,避免了被埋没、遮蔽、拒斥的命运,那首先感谢庞大的塔基。

文学通过人海战术以及搭人梯的方式,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新的长城拯救了在物质的铁蹄下分崩离析的自己。

这是20世纪初白话文运动以来最大的一次文学革命,或者说更像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民主运动,把“全民写作”的神话变成了现实,使写作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并使阅读人口爆炸式的增长。

近百年来的中国,战争(包括冷战)年代是全民皆兵,改革开放后是全民皆商,现在又颇有点全民皆文的意思。互联网打破了庙堂与江湖的界限,削平了权威与草根的门槛,使千呼万唤的全民族文艺复兴成为可能,而且不只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p#分页标题#e#

但愿网络文学的“传销”、“直销”不仅掀起某些作品的热读,也能使原本高处不胜寒的文学精神飞入寻常百姓家,获得更大范围的延续。

博客的发明,有点像“傻瓜相机”,因其廉宜及易于操作,使人人皆可成为摄影师,技术的平民化造成艺术的大众化。

博客的发明,又有点像卡拉OK,爱好者们不再仅仅坐在听众席上,也能拿到话筒,自弹自唱、自娱自乐,体验一番当歌手的快感。艺术要流行,重在参予——重在给予别人参予的机会

博客的发明,又有点像“海选”,从茫茫人海里选美:选美声、选美人、选美文。看谁能回眸一笑百媚生,使三千粉黛无颜色。吸引的眼球都是充满梦想的眼球: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每位参予者都有实现梦想的可能。

正如谚语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网络文学的战场上,“不想当偶像粉丝不是好粉丝”。

最好的读者是作者,最好的作者注定又是从读者中产生的,有数量越大的读者,也会有影响越大的作者——博客就是这样水涨船高地造英雄。

新世纪以来,网络文学异军突起,把原本以纸媒为主要载体的所谓“纯文学”给架空了,大有喧宾夺主之势。而对网络文学越来越丰厚的群众基础,纯文学体会到大权旁落的感觉,却又自欺欺人地以太上皇自居。网络使文学改朝换代。

网络造成并扩大了文学的代沟。80后、90后,大多把上网作为阅读的主要手段。而严肃文学大多通过纸媒体传播。这意味着它很难在80后、90后中培养起大批铁杆粉丝。纯文学乃至纯文学书刊的日暮途穷,即由此而来,纯文学面临着断代、割裂的危机。一种文学品质、一种文学风格,如果失去大批拥戴者,还可以小众化的形式生存;可如果找不到得力的接班人,则意味着它不仅很难重振雄风,还有亡国灭种的危险。

十年代腾空而起的纯文学,二十多年来路越走越窄,不仅失去了市场的号召力,还未得到新媒体的青睐,甚至日渐被网络文学驱逐、挤压、遮蔽,现在主要靠原有的体制(譬如文联、作协系统的期刊及某些奖励机制)给支撑着。当然,许多纯文学作家耐得住寂寞,安贫乐道的觉悟与境界,也为之保留并延续着理想主义的火种。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莫非中国文学,文学的作者与读者,真的出现了无法弥合的代沟?莫非纯文学变成了老化的文学、垂死的文学?莫非纯文学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失去话语权的遗老遗少?

孙中山当年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网络文化真的代表世界新潮流吗?纯文学与网络文学真的南辕北辙,相背而行吗?

网络时代的到来,给旧文学即所谓纯文学提出很多问题,也带来很多新的问题。这不见得是坏事。如果没有这新潮、新新潮冲击,曾经被八十年代的胜利冲昏头脑的纯文学,还自以为很新潮呢,还意识不到自己落伍了呢。“桃花源”里的纯文学作家,还在为争当夜郎国的国王吵闹得不可开交呢。网络的重新洗牌,使他们如梦方醒:“桃花源”不过就是—“水帘洞”,美猴王离开自己的山寨,不过就是一贩夫走卒。所有贵族般的清高与骄傲,都是虚拟的,比网络还要虚拟。

文学,包括纯文学,说白了还是要靠圈外的读者买账,才真正有效。没有读者的文学,读者不爱读的文学,尤其是无法让读者感动的文学,作者自己再当回事,也注定是无效的。

原先的纯文学里,小说散文评论,都因为网络文学的新兴勃起,而显得老态龙钟,连以先锋自命的现代派都眨眼间变成了旧货,反倒是在纯文学里原本就很边缘化的诗歌,与网络一拍即合。不仅没有继续衰落,反而借网络之东风扶摇直上。

为什么诗歌就不怕网络的遮蔽,反而得网络之助闪耀登场,重新亮相呢?这证明了诗歌真有一种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精神。而其它纯文学样式,常常是所谓的纯文学,其实并不纯,或者说没纯到家,没纯到极致,若真纯到极致就死不了的。

网络上那么多人在议论“文学死了”,却没人敢说“诗歌死了”。谁都知道,诗歌是死不掉的,一方面因为中国自古即是诗国,有源远流长的诗歌传统,另一方面,中国诗人早就学会了自救。市场经济的物质主义,都没把诗歌的海市蜃楼挤垮,都没把中国诗人全饿死,网络的铺天盖地,难道就能把诗人给淹死吗?他们早就学会游泳了,不,他们天生就会水性,在最严酷的环境里都能存活,尤其擅长绝处逢生,无空不入。

诗歌注定是文学的急先锋与轻骑兵。它凭着嗅觉就能闻到网络时代蕴含的无限生机。它一开始就是张开双臂拥抱网络的。果然,网络使诗歌插上翅膀,使诗人的交流更为密切,仿佛回到盛唐。中国诗歌的现场,以最快的速度由纸媒体转移到网络上,捷足先登。不,在互联网出现之前,诗人们懂得以自费诗集、民办报刊、朗诵会来弥补官方诗刊阵地有限之不足了。

诗歌是讲究行动的文学,是注重现场的文学,是真正的纯文学。超越功利,无欲则刚,是真正活着的文学。网络的出现如同天意,使诗歌枯木逢春,迎来了自八十年代之后的又一个青春期。诗人比那些功利性的作家更无私,更愿意奉献,也更勇于牺牲,所以也就更适应网络时代:诗歌是一棵树,只要有一块土壤,就想开花结果,难道开花还需要理由,难道结果还想到收版税吗?

写诗是为了自娱并娱人的,这与网络的魅力不谋而合。许多人上网,不就是为了说话吗?有一点话语权就够了。不是为了把自己的话卖个好价钱的。诗人写诗也是如此。所以无求功利的诗歌通过网络找到多情投意合的读者。所以无私的诗人,无意插柳柳成荫,在网络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如果网络制造的文学革命,确实相当于焚书坑儒,那它肯定无法把诗歌付之一炬,因为诗歌不是死书,诗歌是活着的;网络革命埋没的腐朽儒生中,肯定不包括诗人,因为诗人不是读死书、死读书长大的。诗人是斗士,诗人拥抱新潮流,因为诗人永远比任何新潮还要新潮。诗人自古至今都是思想情感的潮人。

对于21世纪初的中国诗人来说,网络来得正是时候。这场急时雨使诗歌枝繁叶茂。网络诗歌还将载入诗歌史——不,网络改变了中国诗歌,也改变了中国诗歌史。现在,是网络诗人,是网络诗歌,在领风骚了。不可想象:一位拒绝网络的诗人,或一位被网络拒绝的诗人,能成为当代的李白。相反,李白若活在今天,他会开博客的,他不会哀叹怀才不遇、知音难觅,网络的发达与便捷,使他不用责怪蜀道难了。#p#分页标题#e#

李白在手抄本的时代都没有被埋没,在网络时代,更不会被遮散了。有了网络,只要真是好诗,就不用担心失传。

在互联网上闲逛,浏览诗人们开设的博客。这是他们理想中的家,构筑于星空之中。我不想按常规称他们为博主,这太卡通了。我想说:他们是中国诗歌的业主。网上有他们的物业:阳台、电梯、绿地、停车场,一应俱全,只不过是隐蔽的。

当富人们忙于在郊区盖豪华别墅,诗人干什么呢?也很忙,忙于在网上筑巢,用的是从辞海里衔来的汉字,沾满唾液、眼泪、汗水和心血。我不得不把诗当作燕窝来看待。我跟他们一样,也有博客,也在博客里写诗。你有空常去看看吧。没准昨天晚上刚增加了一枚热呼呼的鸟蛋,今天早上再去:它已变成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鸟……

网络不仅改变了文学的生态,还改变了文学的心态。在使生态变得混杂的同时,也使心态变得复杂。好在突破了瓶颈的文学恰恰需要这一切,它接受了新时代的格局:浮躁与自由同在。

有无数曾经被遮蔽的物种,譬如诗歌,开始吸引人们的眼球,这造成了文学新一轮的狂欢节。

洪烛